四-《三醉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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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其实这里的雪和杨钊小时候想象的不一样,不是柳絮因风起,撒盐空中差可拟,似乎每一片都很有分量,目标明确地奔向地面。太冷,临近春节,祥园一个人也没有,除了背后屋子里有点笑声,外面一片寂寂,雪落在刻着团花的石板地上,落在浅了许多的池子里,悄然无踪,人心里突然就空了,像柳梢一样空。

    心一空,他想起来陈舒义这个样子像谁了。

    像丁跃进。

    杨钊偶尔还听到丁跃进的名字,但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。

    丁跃进取了这么一个名字,人也并不精致,却是一个男旦。梅派,长年混票房,偶尔彩唱。

    眉眼有一点妩媚,杨钊似乎在认识了他以后,才懂得识别这种妩媚的含义。

    票房这种地方,三教九流,平起平坐,有教授、医生、大学生,也有贩夫走卒、无业游民。丁跃进是个个体户,上有老母,结婚许多年,没有孩子。

    每年元宵,文庙后面开美食街。丁跃进也会把摊子摆在那里,卖鸡汁豆腐干。

    他的豆腐干名声比票友要响亮得多,一口很大的锅子,卤水咕嘟咕嘟作响,面上漂着两只肥鸡,油汪汪地,映着满街彩灯。

    杨钊记得,丁跃进对他蛮热情。他第一次去坐唱,丁跃进带他入座,双手从后面按着他肩,说完话,有意无意在他头颈上摸了一下。

    其余也没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。他那时候还是学生,糊里糊涂,有点小怕,后来才模糊懂得其中含义。

    当然,他觉得丁跃进多半并没有恶意,可能只是一种习惯,或者本能。

    后来丁跃进离婚了,母亲去世了,豆腐干也不卖了。

    杨钊工作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票房,要是没有聂华,也就闷头宅了。

    他听说丁跃进吃着低保,但还常常去。

    杨钊觉得,这足以成为他不高兴的理由。

    人生在世如春梦,几时潦倒入空蒙。

    他大概是不想陈舒义也这样,怕。

    千里搭长棚,冷板凳坐不得一辈子。

    陈舒义在身后喊:老杨。

    杨钊微微侧头。陈舒义云淡风轻地问:几号回家?

    他答再过三天,实验提前完了。

    陈舒义说:喔,你比我们倒还早放。

    对他发火,当然没道理,杨钊努力放平口气,问:你今年还是二十九走,连不连探亲假?

    陈舒义走到他身边站着,样子有点怪,包大头,裹着条水袖,里面还是便服。

    是,过两天再看吧。

    杨钊伸手虚拦着他:站进来一点,起风了。

    陈舒义似乎看出他情绪不对,却没多说,挽着水袖静静陪他站着,看雪。

    陈舒义这个人有点怪,往那儿一杵,什么都不做,身周那股冷气,就是让人舒服。

    杨钊知道自己这个火没来由,又被风夹着雪一拍,也冷静了一点。陈舒义哪里是那样不成器的人,李松云当年还下工厂开过车床。

    咸吃萝卜淡操心。

    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头颈,至于别的——

    聂华的炮筒从门帘缝里伸出来,咔咔咔。

    杨钊怒道:拍拍拍,这也拍,有什么好拍的?

    又对陈舒义说:进去卸了吧,头不晕?

    陈舒义笑道:还好,明天你来不来?

    杨钊说:明天加班,来和你拜个早年,年后见了。

    这一后便后了许久。

    他们反串果然没声张,都是熟人,图一个乐。过年在家的时候,聂华网上传了几张照片给杨钊看。

    陈舒义包大头挺好看的。他莫名其妙地想。

    聂华问:在家还好?

    杨钊答:还好。

    有没被催婚呀?

    杨钊不答,聂华便不再问,杨钊觉得他可能是知道的。

    杨钊堂上只有哥嫂,比他大了十五六岁。

    父亲是工程师,他很小的时候,在工地出了意外。母亲是语文教师,生活倒不是问题,长子年纪也大了,但天性偏偏极善感,是一个越剧迷,带着小儿子,没有空去场子,几盘磁带,伴着家务,翻来覆去地听。

    只能对茫茫大山,凛凛寒风,将逍遥秋水日夜诵。只能陪月光冷冷,白帏沉沉,长忆夫君影朦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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