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隔山隔海会归来-《昔有琉璃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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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想着顾云锦走的时候带着钥匙,要是她什么时候想回来还能开锁进门。
郑素年觉得这事基本属于痴人说梦。
总之,柏昀生现在,年纪轻轻,一表人才,前途无量,当得起一声“柏老板”。
“你赶紧带着你们家二黑滚出我家,我真是收拾不动它这毛了。”
窦思远种的杏子在这个季节成熟。
杏树不但长得枝繁叶茂,又因为种在墙边,现在大有四十多支红杏出墙来的气势。中午午休的时候,郑素年一边看几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上蹿下跳地打杏子,一边拿着个塑料盆跟在窦思远屁股后头要杏。
“你要?”
“时老师要。”
“我就知道。”
窦思远给郑素年挑了几个好的,另外一边的傅乔木正抱着窦言蹊往外溜达。他们俩上班的带孩子不容易,但凡家里老人有事就得把窦言蹊领到单位来。
小崽子长到这个岁数也很会看人下菜碟,知道郑素年脾气好,满手的水彩就往人家身上蹭。
“你怎么那么讨厌!”傅乔木戳他的脑门,“干什么!”
“我要小郑叔叔跟我去买冰棍!”
郑素年单手把他往上一提溜:“走着。”
郑津在后面冒了个头:“素年,家里没洗发水了,你一会儿一块买一瓶。”
“买!”郑素年声震苍穹地应了一声,头发被窦言蹊抓成了鸡窝。
盛夏时节,西三院的杏子掉了一地。蚂蚁勤勤恳恳地搬运着腐烂的杏肉,在地砖上蜿蜒成一条蚁流。郑素年抱着窦言蹊像过地雷阵一样一块地砖一块地砖地闪避,把小孩的话颠得断断续续的。
“郑……叔叔……我喜……欢我……们班的……一个女生。”
“哦?”郑素年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,也不颠了,“说说。”
“她特别爱缠着我,”窦言蹊趴在他的耳朵边说,“我也喜欢她,可是明年幼儿园换班我们就要分开了。”
这么大点人,还懂得分离之苦了。
便利店离得不远,郑素年让窦言蹊先挑冰棍。然后,窦言蹊抱着他的大腿跟着他走进生活用品区,看他在几款洗发水间犹豫了一下。
窦言蹊那身高也就够得着最底下那个牌子的洗发水,而郑素年连考虑都没考虑——他懒得弯腰。等矮的那个把最底部的瓶子都闻了一遍,他拉着郑素年说:“买这个吧。”
郑素年:“为什么?”
“这个好闻。”
郑素年蹲下来把他挑出来的那瓶洗发水拿在手里,还挺好奇,也闻了闻。
然后,他又闻了闻。
窦言蹊不知所谓:“怎么不走啊?”
郑素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还有别的想吃的吗?”
小不点“啊”了一声,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。
郑素年:“薯片?糖?饼干?海苔?”
窦言蹊:“都要!”
郑素年:“都买。”
“哇”的一声过后,窦言蹊整个人扑进了零食区。
那是几年前的事了?
轰隆隆的吹风机声夹杂着郑素年的声音。
“你这是什么洗发水?”
“挺香的吧,我一会儿回去给你看看。”
“不用了。我随便问问。”
……
真的好香啊。
04.
从非洲刚回来的那段时间,邵雪黑得像刚从煤炉里拎出来的。
她几次三番拒绝了郁东歌视频的请求,直到中秋节那天她妈边打电话边哭:“唉,人家姑娘都是贴心小棉袄。我呢?我生个闺女不回家就算了,现在连视频都不愿意……”
邵雪特意抹了白一号的粉底才打开摄像头,郁东歌在那边沉默半晌,镇定地问道:“你是不是没开灯?”
邵雪:“光线不好。”
在剧组的时候吃住全免,给的酬金也够她空闲两三个月的。邵雪不急不慢地发简历,最后去一家语言学校面试。
她读的两所大学都拿得出手,也有一定的工作经验,面试顺利,面试官提的问题她也都能答得八九不离十。只是临到最后,那个女人有点好奇地合上面前的夹子。
“一个私人问题,”她小心地问,“你真的是中国人吗?”
邵雪:“啊?”
对方:“你是不是中非混血?”
邵雪上班的这家企业是中外合资的培训机构,在规划上是和孔子学院挂钩的。学校里中国人不少,有个叫高阳的男人是大她十几届的校友,经常主动帮她解决一些工作上的麻烦。邵雪孤身一人在他乡,对他不胜感激。
有一次两个人出去吃饭,高阳突然大发感慨:“这样一直给人打工,到底是没意思。”
邵雪倒也没想那么多。有饭吃,有觉睡,挣得也不少,她觉得这工作挺好的。
“你想不想单干?”高阳问她。
高阳应当是她的叔叔辈的了,只不过邵雪觉得都是同事,平常只称呼一声阳哥。
“单干挺累的吧?”她想了想,“异国他乡的,什么事弄不好怪麻烦的。”
“有我啊,”高阳给她夹菜,“我在这边路子通,要不是没有合伙的,还用这样朝九晚五?”
邵雪糊弄着搪塞了过去:“先吃饭吧,这菜不错。”
这么搪塞着也就到了年底。
她那段时间感冒反反复复的,终于在过年的时候发烧了。室友回家过年,合租公寓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。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,她躺在床上给自己加盖了两床被子,咳得昏天黑地,满脸通红。
这时有人敲门。
她张了张嘴想问是谁,无奈嗓子早就哑得说不出话来。打开门,高阳和他老婆捧着一保温桶的饺子惊讶地看着她。
“阳哥、嫂子,”邵雪眼圈“唰”地就红了,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
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阳嫂赶忙挤进来把门关上。摸了摸邵雪的额头后,她赶忙差遣高阳出去买药。
“我们本来说这大过年的,你一小姑娘人在异乡就过来看看你。怎么病成这样了?”
邵雪一箩筐的话更在喉咙口,甫一开口全都咳了出去。
“这个小可怜,”阳嫂给她把被子盖好又倒了杯水,“好好歇着啊,我出去给你做点面条。”
阳嫂出去后,邵雪松了口气。
电话握在手里,要不是这两个人来,她差点就给郑素年拨过去了。她心里暗自懊恼这种一委屈就想找他的潜意识,把手机狠狠地塞到了枕头底下。
人在脆弱的时候,别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够感激涕零一辈子。高阳夫妻照顾了她一阵,回春的时候,邵雪总算是缓了过来。她买了一堆礼品送去高阳家,还给阳嫂买了一副很贵的耳坠。
“你看你这孩子,”阳嫂怪她,“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呀?咱们华人在国外就应该互相照顾着,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”
“不瞒您说,我在外面这些年一个人都习惯了。”邵雪难得羞涩,“你们对我这么好,都让我想起来小时候那些住在我隔壁的叔叔阿姨了。”
她一下就跟这对夫妻亲了起来,慢慢也就了解到,高阳是二十年前来的意大利,家里还有一双儿女。大儿子在中国工作,小女儿尚在读高中。
过了一段时间,高阳又找上了邵雪。
“您又要说合资办学校的事啊?”
“是啊。”高阳为难地看着她,“我女儿要上大学了,儿子明年也要结婚。
现在这点家底,根本不够啊。”
看邵雪有些心软的样子,高阳趁热打铁:“你看现在这些办学校的,稳赚不赔,更何况咱们俩都是行内人。邵雪,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,我做事很靠谱的。”
她仔细想了一整天。
做老师,拿的怎么都是工作签证。可开公司的话,就有了移民的筹码。
高阳一家对她那么好,这种事情又是互惠互利,邵雪实在没理由不帮人家。
之后,她去银行提取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,踏踏实实地交到了高阳手里。
工作的改变对于邵雪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,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教语言罢了。高阳负责了管理,邵雪负责了教育。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做了大半年,总算把学校做出了一定的规模。
事情是从秋天的一个傍晚开始变得不对劲的。
高阳那段时间好像特别忙,一周能露一次面就不错了。邵雪问起来他总是搪塞,说些她听不懂的手续问题。阳嫂许久没叫她去家里吃过饭,偶然见了一次,邵雪发现她不再戴自己送给她的耳环。
她很喜欢那副耳环,自从收到后几乎没摘过,这事让邵雪起了疑。
“阳哥,”有一次下了课,邵雪晃到高阳的办公室,“学校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?”
“问题?”高阳一愣,险些把桌上的书碰到地上,“没有的事,你别瞎操心了。等忙过这阵子,咱们就可以歇歇了。”
邵雪点点头,半信半疑地走出办公室。
高阳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:“这回真的没办法了,咱们得走了。”
“没办法了?”阳嫂的声音也很疲惫,“我可是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,咱们这回赔得可是血本无归了。”
“碰上这倒闭潮,我有什么办法。”高阳长叹一声,“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,儿子说会在国内接咱们。”
话筒那头沉默许久,阳嫂有些艰难地问:“邵雪那姑娘呢?”
“大难临头,能自保就不错了。她一个小姑娘,人在异乡,又一点管理不懂,弄不出什么大浪来的。”
邵雪把教室的黑板擦干净,哼着歌路过高阳的办公室。
“阳哥,我走了啊!”
高阳的手指一松,复又攥紧,终是狠下心来。
“好,走吧。”
那段时间在国外做语言学校的都会有印象,语言培训机构的倒闭潮,企业互相担保,一家倒掉就会产生连锁反应。高阳的这所学校刚开不久,哪经得起这种大风大浪,资金链断裂,他倒卖了大半身家,总算是没欠下债。
只是却血本无归。
一同散尽的,还有邵雪的所有积蓄。
打拼六年,最后剩下的钱堪堪够买一张回国的机票。邵雪的签证因为这件事也出了问题,邵雪就像个木偶,被线牵拉着办完手续,在机场度过了自己在异乡的最后一夜。
高阳一家人的电话全都打不通了。邵雪如散架一般瘫在飞机的座椅上,随着起飞听见自己的耳膜因为气压的变化发出尖锐的震动声。
一场大梦。
再醒过来的时候,飞机已经抵达北京。
阔别六年,她没想到自己再回来的时候,会是这样一无所有。
邵雪在出站口站了一会儿。时间接近半夜,大厅里的乘客比白天稀疏不少。
她拿起手机冲着空荡荡的机场大厅拍了张照片,然后在朋友圈里发了两个字:“挺住。”
但几乎就在下一秒,她把图片删除了。
那股更咽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。邵雪把箱杆拉起来,昂着头朝着门外走去。
夜风如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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