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衰草枯杨,青春易过2-《昔有琉璃瓦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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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别喝了,”顾云锦抬头瞥了他一眼,神色充满厌恶,“都喝这么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顾小姐这是在……关心我?”

    顾云锦皱眉:自己的直觉果然没错。

    看她不说话,肖易又给她倒了杯酒,推到她的面前:“我敬顾小姐一杯酒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有意思。”肖易的身子往前凑了凑,好像清醒了点,“我天天看那些喝酒抽烟的女人都腻了,顾小姐果然与众不同。”

    “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走了。”顾云锦冷冷地看着他,“要不是昀生叫你一声哥,我早就泼你一脸酒了。”

    “昀生,叫得很亲热呀。

    “你这么漂亮的女人,跟着他那种人,没有出头之日的。”

    顾云锦眉头一皱。

    “我很欣赏你,顾小姐。”肖易忽地从桌子对面闪过来,坐到了顾云锦右边。这桌子靠里,沙发左边就是墙壁,顾云锦被他挡住根本无路可走,“你看我们认识一下,怎么样呀?”

    “约会的女人刚走就在这里勾三搭四,怪不得没人真心爱你。”

    “哪有什么约会的女人,”肖易把身子靠过去,肩膀紧紧挨着顾云锦的,“你就是我要约会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肖先生,”顾云锦的音量提高了些,引得两桌人看过来,“我现在还当你是昀生的老板,你现在离我远点,我什么都不会跟他说。可你要还是这个样子,我就要叫了。到时候警察过来,谁都不好看。”

    肖易抿抿嘴,摸出了自己的钱包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不知道我要给你多少钱?没关系的,顾小姐,你看你和柏昀生在一起连双昂贵的鞋子都没有,和我恋爱的女人平常随便一个包包都是上万。你们女人喜欢的那些东西我都是懂的,我们不需要告诉柏昀生,你只要在我想要你的时候过来陪陪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啪!”

    肖易只觉得眼前一黑,眼球便痛得像瞎了一样——打到他眼睛的便是他口中那个廉价的手包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脚背又是一阵剧痛——顾云锦用她那并不昂贵的高跟鞋把他踩得嗷嗷直叫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些老男人可真恶心,到底是谁惯出来的自信。”顾云锦踩着他的脚背从椅子与桌子的缝隙里走出去,大腿蹭着他膝盖的时候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
    她出门就上了出租车,冷静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在哭。

    那种恶心感沿着刚才被肖易碰过的手背攀爬,沿着表皮神经爬满她浑身上下。她颤抖着摸出手机,试了半天都没按对开锁键。

    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看着她。

    顾云锦摇摇头,用左手拼命掐自己的虎穴——来回五六次后,终于稳定了下来。

    柏昀生的声音在话筒那边响起的时候,她全身的力气忽地像被抽干了。

    “柏昀生……昀生……”

    柏昀生一瞬间就慌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你怎么哭了?”

    看她不吱声,柏昀生急忙解释:“我在这边找不到钥匙,办公桌上没有。

    你等我一下,我马上就回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有钥匙!根本就没有钥匙!”她哭得气都喘不过来,“你那个老板是个流氓!变态!”

    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,就是傻子也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。

    “你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在出租车上。”顾云锦更咽着说,“我要回家,你也回家,我想见你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现在就走。”

    顾云锦不知道柏昀生在晚高峰的四环车速有多快。她只知道出租车到楼下的时候,本来离家更远的他已经站在了楼下,脚边是一地的烟头。

    她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。烟草味沿着她的鼻腔长驱直入,顾云锦像是卸了浑身的力道。

    “我想回苏州了。”

    柏昀生没应声。

    两个人沉默无声地上了楼。柏昀生给她倒了杯水,相顾无言了半晌,最后由顾云锦的几个问句打破了寂静。

    “所以,”问完了所有问题,顾云锦长吸一口气,“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在他那里上班?”

    柏昀生没答应,算是默认。

    “柏昀生,”顾云锦冷笑一声,一股寒意从心底浮上来,“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不像个男人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她就转身进了卧室,把门重重地摔上,并且那晚再也没有打开过。

    柏昀生不但要上班,还要把他的客户全部谈到那个连雏形都还没有的柏记去。

    他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,头发毛躁着,眼下是明显没睡好的青黑。肖易耐人寻味地看了他许久,终于嗤笑一声,把当天要做的工作丢给了他。

    他知道柏昀生喜欢钱,他放不下这份工作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,他的这条狗,内心的狼性终于被唤醒了。

    那段时间,柏昀生一直睡在客厅里。早上出门的时候,顾云锦还没起,晚上回去的时候她也已经睡了。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也就不解释了。要把手上的客户人脉在短期内谈完是一项巨大的工程,那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在十二点之前回过家,每次回去时都已经陪客户喝得烂醉。

    顾云锦却一次都没有管过他。

    又一次他吐得狠了,只听见卧室的门被“砰”的一声打开,顾云锦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。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,被那双眼冷得浑身一颤。

    “柏昀生,”她轻声问,“你还记不记得,我们十七岁那年,你给老婆婆做戒指的事?”

    做戒指?

    他的大脑有些混乱,迷迷糊糊地想,大概也能想起一二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上高二吧。一个有钱人家的老太太脑子糊涂了,非要找去世的老伴送她的戒指。那家人说,戒指早在几十年前打仗的时候丢了,如今她记不清原委,闹得全家鸡犬不宁。长子孝顺,找了几个珠宝师也复原不出那枚戒指,无可奈何之际,有个柏家的旧友向他推荐了柏昀生。

    柏昀生那时候也不急,领了这单活儿,每天早起坐车去那个老太太家陪她找。找的时候,老太太就一点点给他描述起——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,老伴去国外念书的时候送她的。宝石有点发紫,碎钻镶在金箔里,金箔打成了花瓣形……

    着实是一枚工艺复杂的戒指。柏昀生上午听她讲,下午便在纸上画出图来。

    这样断断续续大半个月以后,他才去和那家的长子讲了要用的原料。他年龄小,又没经验,若不是家里老人急着要,那人也不会信他的话。可当柏昀生把那枚戒指递到老人眼前时,所有人都看到了老太太眼里的泪。

    “小伙子,你会有大出息的。”那人当时对柏昀生说。

    那时候,他以为自己是喜欢珠宝设计的。

    所以,他那时候拉着顾云锦,拉着正在做旗袍的顾云锦,像个小孩似的说:“云锦,咱们以后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,好不好?”

    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他不知道顾云锦为什么要提起来。酒精冲得他头脑发昏,他说:“顾云锦,你怎么什么都不懂?”

    你怎么不懂,怎么不懂我忍辱负重,怎么不懂我无可奈何,怎么不懂我背负着天大的压力和渴望?

    顾云锦的眼睛湿润了,她说:“好,我不懂。”

    那天是他谈的最后一个客户。

    第二天,他醒得有些晚。顾云锦仍旧大门紧闭,他洗了把脸先去见了薛江畔。老商人把他整理的表格一一看过,满意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资金可以到账了,”他说,“后面的事,还得你多费心。”

    然后,他就开车去了公司。

    肖易看见他又迟到憋了一肚子火,张开口刚想骂人,却被他一脚踹翻了椅子。

    “柏昀生?”肖易大惊之下甚至忘了大怒,“你信不信我叫警察?”

    “你叫啊。”柏昀生阴沉沉地盯着肖易,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条狗也会有这种吃人一般的眼神,“在警察来之前,足够把你的手打断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把柏昀生从家里揪出来的时候,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。

    地板上一地的烟头,要是房东看见大概会罚柏昀生多交一倍的罚款。他三天没睡,一双眼睛熬得血红,嘴里叼着一个早就灭了的烟屁股。

    屋里拉着窗帘。以前这窗帘很薄,现在被顾云锦换成了遮光的,把屋子遮得一片昏暗。

    零星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,照在盘着腿坐在地上的男人身上。

    他在拼一副拼图。

    很大很大的一副拼图。柏昀生脑子不太清醒,拼了三天才拼了不到一半,被郑素年拉着站起来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别碰我,我把这个拼完云锦就会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:“你再熬,她还没回来你就死了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你放开我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:“你先跟我出去吃饭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我让你放开我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:“你跟我这么有种,你当时怎么不跟她说清楚啊?”

    三天前,柏昀生和肖易打了一架。

    打得不严重,没到拘留的程度。片警把他们俩关了一天,放出来的时候天刚擦黑。柏昀生往前踏了一步,吓得肖易条件反射地一哆嗦。

    然后他打车回家,就发现顾云锦不见了。

    行李打包,手机销号。客厅上放了张纸,上面是她好看的硬笔字。

    她说:柏昀生,我不爱你了。

    柏昀生抬起头,眼睛通红地看着郑素年: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?”

    “我早就说你走火入魔了你还不信!”郑素年也火了,“成天钱钱钱,顾云锦走了吧?你就是钻钱眼里了,现在跟这儿假惺惺的也不害臊……”

    郑素年颧骨一凉,踉跄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墙上。柏昀生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往后顶,哑着嗓子吼: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?郑素年,我好歹奋斗过!

    我也努力过!你呢!邵雪要走你就让他走,你是男人吗!你挽留过吗!”

    郑素年一把把他推开。

    “你那叫什么努力?奋斗就是不要脸吗?你是男人,柏昀生,你是男人你当着你女人的面给肖易点头哈腰。谁没个难处啊,就你这么低三下四的。

    你是为了家里?为了顾云锦?放屁,你就是为了钱,为了自己的前途,为了你那个莫须有的柏记!你是自己咽不下这口气!”

    柏昀生被他推得往后倒退两步,一脚踢碎了拼好的拼图。他仰面倒在地上,后脑勺“哐当”一声磕在地板上。

    他忍了三天。不,他忍了一年,忍了前半生。

    柏昀生的眼泪“唰”的一下流了满脸。

    “我要买票,”他无力地说,“明天的火车。我什么都不要了,云锦不在了,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蹲下身子,摸索到地板上一支他抽了一半的烟。

    “火。”他简短地说。

    柏昀生指了指打火机的位置,躺回到散落的拼图上。

    郑素年点上烟头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真好,”他说,“你后悔了,好歹还能去苏州把顾云锦给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邵雪呢?”

    “我连邵雪在哪儿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窗外下雨了。

    冬天下雨是很可怕的。

    没有滋养万物,没有驱除酷暑。

    只是冷,纯粹的冷。

    郑素年忽地想起上学的时候,他站在阳台上,楼上有人念诗。他不知道是谁的,但只听一遍就记住了。

    那个人念——

    “雨是一生过错,雨是悲欢离合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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