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相思成空 梦醒枉然-《一剑浮生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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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丝燃尽寸灰,红颜弹指玉老。心如青霜坳,独寄相思难逃。了了,了了,伊人枯坐良宵。张元宗只觉一股酸意从心底泛起,直接充盈在七窍,酸涩着自己的六识,转首的年轻女尼正是自己的妹妹张水衣。
朱唇淡了颜色,眉目少了爽意,清丽的容颜变得素朴而静敛,好似烈酒变成清茶。这还是那个有点趾高气扬又有点泼辣豪爽的红衣佳人吗?仿佛在一夕之间,她为了情,为了相思,已变了模样。
虽无只言片语,但张元宗已明白了七七八八,此时他不知该如何言语,唯有怜惜地望着面前沉郁的女子。张水衣露出苦涩难看的笑容,带着哭音轻声唤道:“大哥。”张元宗心中一恸,眼眸中洒下一片愁意,叫道:“妹妹。”
这一声“妹妹”猛然击溃了张水衣岌岌可危的心防,她再也控制不住决堤的洪水,一头将脆弱的自己撞进张元宗的怀中,歇斯底里地嚎哭起来。她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气力宣泄自己的苦闷、委屈、凄楚和不甘。
张元宗如同所有包容而温暖的兄长一样,轻拍着张水衣的肩胛,任由泪水涟涟濡湿衣衫。这世间最厉害的不是名剑宝刀,不是铁拳神掌,而是那虚无缥缈的情,为情所伤,生死难断。他沉默地轻抚张水衣的背脊,或许让其放肆地大哭一场,比所有的安慰都来得有效。
不知哭泣了多久,张水衣抬起婆娑的泪眼,哽咽道:“他已正式出家,我……我去求他,他说对我没有半分的情念,可是我模糊记得他说过爱我的,他是爱我的……”她露出彷徨的神色,痛苦地咬紧嘴唇,忽有血迹浸出。
那日在降魔塔中,宋文卿承认两人之间存在短暂的情缘,后因张水衣的假死经受大悲从而大彻大悟,即日就正式剃度皈依禅宗。他本就是与佛有缘之人,出家之后一门心思在悟真洞参悟佛法,彻底断了七情六欲。
张水衣“死而复生”业已动摇不了他的禅心,他的身体里住进了一尊佛,再难容纳他人。他的私心给予了佛,对世人只剩下慈悲。他们之间的情缘是如此的短暂而纠结,又是如此的悲情而无望,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拥有过。张元宗痛惜道:“你这是何苦,如此强求只会伤了自己。”
张水衣凄凄道:“谁叫我今生遇到了他,就再也骗不了自己的真心。”张元宗悲叹道:“他是真得有佛性,此生不会有凡俗的情感,你还是放下吧。”悲色的浪从眸中涌起,张水衣决然摇头,郁郁道:“不,我放不下,也不想放下,我愿意为他落发。”
张元宗忧虑道:“这会误了你的一生。”张水衣强忍住抽泣,声音渺渺道:“我要陪在他的身边,永远都不离开。他既然剃度出家,那我也剃度出家,我做不了他身旁的一株青莲,只愿能睁开一双眼,等他从我眼前走过。”
张元宗急喝道:“妹妹!”他平日里能言善辩,可是情之一物从来都讲不得道理。张水衣站直身子退后几步,挤出酸涩的笑容,道:“大哥,你就让妹妹任性一回,遂了我的心愿。”张元宗心中一痛,无奈道:“妹妹,你好傻。”
张水衣韶华正盛,岂能终生相伴青灯古佛。他亲自带她下了一寸山,本欲让其认祖归宗,拥有完整的人生,可是竟为情误,相思成空。望着妹妹青丝尽落,张元宗心中忽然升起一点怒意,这世间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乌发和青春年华。
他回首对着堂外的慧灯道:“师太,禅宗出家讲究佛缘,舍妹可有佛缘?又为何剃度?”言语虽隐晦,但其中的责备之意,有心者皆可明了。慧灯闻言神色不变,眸中流露出悲悯之意,却并不出言以对。
张水衣脸颊微偏,目光垂落,道:“大哥,你误会了。师太本就不许我出家,但我执念难弃,遂自己为自己剃了度。”张元宗脑海又是一阵翻涌,盯着张水衣叹气不止,她竟这般执着偏激,然后他对着慧灯师太歉意道:“是在下鲁莽了,还请师太见谅。”
慧灯拨弄着念珠,慢慢走进庵堂,然后露出奇怪的愁绪之色,道:“张施主,可知贫尼皈依我佛前的俗家名号?”几人闻言皆是微微一怔,不知慧灯为何突然有此一问,张元宗微微摇头道:“在下孤陋寡闻,还请师太见告。”
慧灯并未过多缅怀过去,坦然道:“贫尼的俗家名字叫李慕华。”几人闻言不由惊愕失色,张元宗脱口道:“‘无情剑客’李慕华!”慧灯淡笑道:“难得张施主知晓这个名号。”张元宗后退一步,躬身拜道:“前辈剑胆琴心,侠名远播,令晚辈敬仰不已。”
三十年前,李慕华就像江湖上一道惊心动魄的风景,这个名字令多少**人物闻风丧胆。她嫉恶如仇,只身独剑,奔走江湖,一意除魔卫道,死在其手下的江洋大盗不知凡几。她对恶人毫不留情,剑染血霜,江湖人送“无情剑客”之名,深受正道推崇。
她以女儿之身得此推崇,更显难得,一时间其名甚嚣尘上,妇孺皆知。后来不知何故,这位名动江湖的女剑客忽然失了踪迹,再也未现江湖,便有人猜测她或许是觅得如意郎君,隐居避世了。谁曾想面前的慧灯师太,就是三十年前久负盛名的一代女侠,也难怪慧正等僧对其颇为恭敬。
慧灯语气平和道:“当年名震一时的女剑客,为何成了如今的老尼姑?张施主想必好奇的很。”她虽是自嘲之语,但张元宗等人确实生出此念,惊艳江湖的女侠怎会成为普通的老尼姑,他诚恳而歉然道:“是晚辈失礼了。”
慧灯慈和摇头,言道:“贫尼年轻时争强好胜,自命不凡,认为江湖不应只是男人的江湖,女子也能纵横江湖,博取一番声名,遂四处惩强扶弱,犯下了不少杀孽。后来遇到一个人,从而改变了我的一生。”此时她以“我”自称,好似真得回到以前驰骋江湖的时候。
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,才会使得一代女侠遁入空门?慧灯顿了顿,面容沉静道:“他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,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。我平生最恨这种欺辱女子的恶徒,遂竭力追杀了他一个月,结果没能杀得了他,还发生了一件本不应该发生的事。”
张水衣脱口问道:“发生了何事?”慧灯神色一敛,随意道:“我爱上了他。”几人闻言顿时一惊,哑然失色,侠与贼的情,正与邪的爱,岂能受江湖所容?张元宗与巫千雪的情也曾受到正道人士的指摘,但好在巫千雪素来没有什么恶行,压力自是要小得多。
慧灯沐浴佛法近三十年,早已是看透红尘,对往昔的风花雪月毫不避讳,道:“他英俊潇洒,文采风流,为人又风趣幽默,若不是采花大盗之名,直如世家贵公子。他依仗高绝的轻功,本可轻松躲避我的追杀,却故意放慢速度同我调笑,而我竟在不知不觉间情窦初开。”
慧灯平淡的面容下是否也有一丝的触动,几人并不知晓,只觉那时的两人俨如一对欢喜冤家。她继续道:“后来,我查知那些女子追求他不得,故意冠之以恶名,污其清白。得知真相,我俩冰释前嫌,遂结伴一道游山访川,追风弄月,随着时间流逝,情愫渐长。”
张水衣以之比照自身,不由露出艳羡的神色,她与宋文卿之间比昙花一现更加悲戚。一直默然不语的巫千雪却是颇生感触,她从张元宗身上也感受到这般的缱绻。慧灯眸光扫过几人,道:“我自认情深难耐,遂要求他娶我为妻,结果他竟逃之夭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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